李昭只装着没有看到,阿水更恼了,不依不饶:“如何叫安稳?我只问你,你这么使唤他……”阿水说到一半才想起来刚才在陆家,若是没有魏世在,那个疯了一般的人挥着刀跑来……可刚才李昭没说得这么详细,只说府衙衙役去找陆管家在陆府当差的家人,而后陆管家的儿子便挥舞着刀来了,被打晕绑了。阿水怕自己多嘴,小姐既然没说,自然有没说的道理,且魏世确实帮上忙了……可为何魏然不自己来?非得让风尘仆仆的魏世跟着?阿水觉着抓到了重点,马上又开口问道:“你今日为何不跟着?是已经答应了陆家啥,不方便跟着了?”魏然轻咳一声,看了眼李昭才说:“得罪了陆家,自然是不方便再登门。”阿水一听,立刻换上一副好奇的模样问:“如何得罪的?动手了?伤了谁?”蔡况端起了茶杯,抿了一口茶,李昭忙说:“别打听人家的事,我来是跟老师说一下案子进展,没别的事,我回府衙看看审问的如何了。”说着李昭站起身。“不急,你先坐,这次走镖回来,还没好好聊上一聊,今日既然来了,便用过饭再走。”李昭只能重新坐下,但好在魏然站起身了。蔡况要留李昭用饭,可没有提到魏然,魏然也只能起身告辞。阿水只当是自己家,张罗着送一送,书房里便只剩下蔡况和李昭。“自打我回到洛京城,赶上你走镖回来,便到我身边讲一讲这一趟都查了或者看到别人查了什么案子,讲的细致清楚……流放途中那段日子,我愿意与你讲些什么,一开始也是为了打发途中的无聊,但没想到你倒是有这方面的天赋,且做的极好。”蔡况的面容很是慈祥,语调也很平缓,但李昭知道,这个地方该有转折了,所以她没有谦虚的回应。果然,蔡况收敛脸上的笑意,又说:“我曾多次嘱咐过你:你执镖刃,行走在江湖,行旅多艰,交友之道,关乎安危!江湖交友,莫凭一时意气,所识之人,当观其行、察其心,宁少而精,毋多而杂。忠义者,可托生死;奸猾者,宜远避之。你可还记得?”李昭端坐点头。蔡况压低声音:“既然记得,怎会与皇帝亲卫走的这般近?我看他对你可不是一般的在意。他为天子亲卫,身系秘事,所行多涉暗途、触人利害,便等同于为己招祸,更何况君侧之人,近则易沾风波,密则难逃猜忌!当留三分分寸,远避是非漩涡,莫让情谊累了性命,悔之晚矣。”李昭深吸一口气,想解释这次的事祸起柳石,反倒是魏然出手相助才免去自己和镖局中人的牢狱之灾。可蔡况没等李昭开口又说道:“昭儿,魏然身负皇命,暗中行事,所敌者非止江湖匪类,更有朝堂暗流,你与他过从甚密,很快便会引人侧目,他护的是皇命无关是非黑白,你守的是镖途安稳,道不同则险易生!你性情刚直,重情重义,他能活到今日,城府必深无关品性,只是君侧风波最是难测,今日之友,明日或为祸根;今日之恩,明日或成罪证,镖局立于江湖,江湖路远,本可避开朝堂,若缠上君侧纷争,便是万丈深渊,再无安稳可言。”李昭看着一向沉稳的老师鲜有紧张严肃的脸,鼻子一酸,她多想跟老师说说眼下的困境,多想让老师给她出出主意,她到底该如何做才是对的?魏然会不会来日为她带来灾祸,她不知道,可能带来的祸患还藏于桌下,可眼下长公主可能带来的……已摆在桌上!她自然知道世人不好欺,却也只能先这般处理,为自己争取到一些能细思量的时间。只能自己细思量,无人能说。李昭垂着头,一滴滴的泪砸在手背上。蔡况紧皱双眉,这些年的经历早便让他鲜有情绪起伏,那日到镖局看到魏然也在,只当是如听闻那般,李昭沿途查案,与五卫中人相识,在他的印象里,魏然的年纪……他觉着应该跟李昭差着辈儿呢,有个这样的朋友罩着,对镖局来说也不算是坏事,他相信李昭的分寸。哪知今日再遇魏然,且在李昭前往陆家之后,魏然竟是主动提出到府中一叙,当时蔡况以为是为了官复原职一事,哪知魏然没提李昭,却字字在说李昭,蔡况哪能不知何意?他泰然自若的与魏然说这话,实则心中早便惊慌不已,偏这时候李昭送上门来了。蔡况一样没见过李昭落泪,哪怕是身上的伤痛,这丫头也不过是皱皱眉罢了,可眼下听罢他的话,李昭落泪了,那便是已然动情了。蔡况长叹一口气,劝慰道:“昭儿莫伤心,我本想着给你提个醒,想着你能把握好分寸,但若是……你已动情……我还是劝你忍一时之痛,存界限之心,方为上策,他不是良配。”李昭哭的更甚,像是将这几日所有的担惊受怕一股脑全都宣泄出来了。蔡况有些着急了,他起身在书房中踱步,沉思片刻后才又说:“你若是已情根深种,也不是没有法子,需让他放弃荣华,与你避世而居,方可保住往后余生。”,!“能……躲去何处?”李昭委屈的问。蔡况重新坐到椅子上,语重心长的说:“避世只是一种姿态,告知世人,再无争抢之心,真说去哪里,并不重要。之前种种,结的怨,攒的仇,都会因岁月淡去,且他确实也是身不由己,最怕的便是还惦念那点功劳,想着仕途和荣华……你要明白他们五人不比其他人,他们只是刀剑,伤谁害谁并非他们的本意,却是他们亲为,结在明处的仇好躲,暗处的箭难防……”李昭只听了前面几句,后面的话便再听不到了,蔡况说的,跟她眼下想的就不是一件事。她还惦记着逃,哪怕带着长公主逃……与魏然无关,可天下之大,何处能容得下他们一家?其实李昭再听下去,便可听到魏然为何今日会跟着蔡况回府。魏然也是走投无路了。昨日魏然与陆夫人见面后,陆夫人与他讲得明白,女儿愿意,他们做爹娘的便要全力成全,魏然装傻问:“这与我何干?”陆夫人只是笑笑,又说:“太后虽未曾见过梅儿,却常常问起,哦,忘了与你说,我娘家姓方。”“夫人觉着……我能不知道?”魏然已经有些不耐烦了。陆夫人愣了一下,像是魏然的反应有点出乎她的预料,又见到魏然脸上的不耐,陆夫人有些生气了,沉下脸来说:“你既然知道,理应无需我找你,可见这么多年办差,只知打打杀杀,不通人情世故,我当你是子侄才会这般推心置腹,你想想,若是一道懿旨下来指婚,你还能抗旨不成?”魏然当时便站起身,冷着脸说:“那夫人便等着懿旨便是了,无需与我多言。”陆夫人也怒了:“如此不知好歹!你当我陆家真就倒了?实话告诉你,太后早便允诺梅儿的爹会安然无恙的回来,还会官复原职!”魏然本不想多言,后宅的妇人对朝局能有点见识的本就不多,显然这位陆夫人属于是大多数,说多了也无用,但说到陆慎的案子,魏然可不想让李昭为旁人做嫁衣,便冷声回道:“夫人在后宅,只会听旁人说,实则眼下重查陆家命案,并非皇上下旨,也非太后传话,乃府衙一位捕快发现端倪,说动了现任府尹,这才开始重新查证,至于太后承诺?你们花了多少银子拖人向宫里带话?而据我所知,太后眼下可没空理陆家的事,且朝政是皇上说的算,我怎不知何时换做太后掌朝?”陆夫人原本就不是一个善言辞、喜热闹的人,在洛京城住了这么多年,也是鲜少出门,陆慎知道自己夫人的性子,也从未勉强过,家里一直也算是风平浪静,直到洛京城传出陆慎要被调去武选司任职后,陆家慢慢开始有亲戚登门了。陆夫人也是这段日子开始学着与人寒暄,而大多时候也都只是听着。可谁不愿意听到恭维的话呢?一开始或许还会只当是客套话,但听多了,便也就当真了,甚至方家的亲戚偷着与陆夫人说这次陆慎升迁是太后的意思,陆夫人都信以为真,又悄悄说与陆慎知,被陆慎一通骂。陆慎配合五卫做的事,自然是不能与夫人讲的,他清楚自己的官职是哪来的,更清楚太后与皇上……所以他不得不苦口婆心劝说夫人与方家人少来往,又不可太过冷落,太后也是得罪不起的,他也知道这是难为自家媳妇,便说实在不行便装病谢客一段日子,慢慢疏远,只是方家人再说什么可不敢再信了。陆夫人生怕自己做错了事,耽误了夫君前程,之后也算是万分小心,奈何方家人来的频繁,将陆家这几口人打听的明明白白,直到陆慎出事,方家倒是来的少了,但说出来的话倒是让陆夫人心里踏实了,太后说没事,肯定是没事的。方家人最后一次来便是来告诉陆梅,魏然回来了,外面都在传,魏然跟九宸镖局的大小姐走到一起了,太后说只要陆家愿意,可以下懿旨赐婚。在陆夫人看来,若不是夫君当真无事,太后又怎会愿意赐婚?哪里会想到太后仅仅是为了出气?而当时的陆梅一心觉着魏然终有一日会踩着……千层底的靴子来家中提亲,她想要的是魏然亲自上门求娶,便婉拒了赐婚的事。可接下来发生的事,确实让陆梅一下接受不了,魏然是踩着靴子来了,可目的不是提亲,而是让她去给另一个女人道歉,顺便说明她与魏然之间……毫无瓜葛。陆梅怒了,既然求不得,那便谁都别得!一起去深渊。女儿绝望的哭泣,伤的是母亲的心。陆夫人本想好好劝说魏然,这段时间,方家人一直给她灌输的中心思想是:咱们都是皇亲国戚,理应抱团取暖,相互帮衬,那这世上咱们方家便是高人一等了。之前还有陆慎时不时的提醒,可这些日子陆慎不在身边,陆夫人没坚持几日,那心思便朝着娘家亲戚指的方向狂奔了,或许也只有这样,她才能扛过夫君不在家的日子。,!更要命的是,陆夫人将这一条放在魏然身上的时候,就变成了:我们是皇亲,而你只是皇家的奴才,我们家愿意与你结亲,你应该偷着乐才对,怎还会不愿意呢?好在陆夫人嘴拙,没能全面的表达出来,不然,魏然可能会说出更难听的话来。陆夫人心里认定的理儿,被魏然几句话击碎,而魏然没再说什么,连告辞都没说,抬腿出了厅,可走到了前院正好遇到刚刚回洛京城的魏卓。魏卓比魏然年长几岁,三十出头的年纪,身形挺拔如修竹,却无半分张扬,一身玄色劲装衬得肩背宽平利落,肤色是常年奔走在外的浅麦色,带着几分风霜痕迹,却更显筋骨分明,整个人不见甲胄寒光,也无华饰点缀,只腰间暗绣流云纹的革带束住劲装,仿佛一柄收在鞘中的利剑,看似温润无锋,实则锋芒内敛。这世上除了皇上,魏然最服气的便是魏卓,五人中魏卓年纪并非最长,却能居于五人之首,可见本事不一般。二人是许久未见,魏然不知魏卓行程,突然的重逢,魏然欣喜不已,上前给了魏卓一个大大的拥抱。魏卓面容是周正的轮廓,下颌线条干净利落,未留胡须,剑眉斜飞入鬓,眉峰微压时自带几分沉凝,眼尾略收不挑不扬,瞳色是深不见底的墨黑,看人时目光沉静如渊,仿佛能洞穿人心,却又无半分锐利外露,他也未能预料能在陆家遇到魏然,那双沉稳的眸子难得的闪露出惊喜的光。:()照空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