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听着蔡况前面的话,先是松了一口气,紧跟着心中竟是充满歉意,不是不能与蔡况说实情而心有歉意,而是自己亲祖母这副做派让她心里不是个滋味,哪知蔡况后面的话……“我怎可为了自己便……如此做?”李昭满脸的不可置信。“太后与长公主有个共同之处,都不讲理!太后……我也是回来这一年多听到一些传闻,多少才知道些太后的性情,先帝在世时,哪里看得到她。也正因如此,蜷缩着半辈子,突然展开了,免不得失了分寸,想要染指更多,心气儿高了,脾气也就大了,你不让她觉着这口气出了,她怎会罢休?”“那,那也不能让别人代我受过!”李昭严肃地说。蔡况叹了口气,说:“这便要看陆家最终会如何抉择,我答应你,待陆慎回家了,我会去一趟,晓以利害,若是他们做爹娘的执意要成全女儿……”“魏然凭何便要任人宰割?”李昭激动了:“从跟了皇上开始,他本就没得选……”“一个女人罢了,不是什么大事,皇上定会补偿他。”“这不是补偿的事,也不是男人女人的事,就好比……老师不喜吃羊肉,说受不得那股子膻味,若是有人逼着老师吃,老师吃了是没事,可,心里能舒坦?怕是只会更厌恶羊肉,若是魏然被逼着娶了陆家姑娘,怕是……对二人都不好。”蔡况皱眉,探究地看着李昭。“我,我只是这么一说,将心比心,反正我是不愿意别人逼迫我做什么,这便是我为何喜欢走镖,海阔天空的,没那么多束缚。”李昭小声嘟囔着。“你……当真没想过……”“眼下谈婚事还不是时候,我知道我年纪大了,但老师也说过,机缘,没什么比机缘更重要的了。”“这可不是我跟你讲的,荀老头最喜机缘,是他教你的吧?”李昭眨了眨眼,笑了,说:“这些个道理,还真记不清是哪位老师教的了。”“你该去看看荀泽了,我们几个或许真会受你牵连,唯独他不会,放心去吧。”李昭知道荀泽曾是三皇子的老师,而三皇子现下可是皇上,只不过当年被流放的时候,皇上还是靖王,先帝为何将儿子的老师流放了?自然是嫌他教的不好,可教得不好也就是免了官职,不准再入王府,可荀泽被先帝叫去问话的时候还顶撞了先帝,以先帝当时的脾气,只是被流放,能留下命已经是祖宗保佑了。……李昭打开房门的时候,阿水就站在门口,她担忧的看着李昭略显红肿的眼睛,有气愤的看向李昭身后的蔡况,蔡况笑呵呵地解释说:“她哭出来未必不是好事。”阿水想想觉着有理便没再说什么,跟着李昭出了蔡府,二人上了马车,李昭便说去看望一下荀泽和叶盛。阿水却着急的将魏然拒绝陆家的婚事,陆家急眼了想求太后赐婚的事说了。李昭知道这是魏然刻意让阿水告诉她的,她没说什么只是叹气。阿水见李昭情绪不佳,便劝道:“我觉着你这几日很累,改天再去看荀老头和叶老师吧,他们不会跟你计较。”李昭苦笑:“不是人家不计较,咱们便可不去做,老师们对我都很好,之前是怕连累他们,现下知道不会了,还不去可就说不通了。”“你不着急知道那陆管家的儿子为何要杀人?”李昭想了想说:“那晚管家本可以不起来的,但他还是去了前院,我觉着不是他觉着自己该这么做,而是不放心,不得不这么做。你看陆家那些下人们,都是散漫的很,估计陆慎刚刚升官,又赶上过年,他又是得了一个肥缺,过年的时候迎来送往的,他自己还没适应被人捧着,自然是看不到下人们如何……”“这事不得当家主母管吗?”李昭哼了一声说:“她若是能管,还能由得娘家亲戚做她的主?”阿水还想细问,但李昭不想说话了。……荀泽的家是城边一座破旧的两进宅子,身边只有老仆一家三口伺候着,之前荀泽便与李昭说过要为这位老仆的儿子说门亲事,等老仆做不动了,而他还没死,便由老仆的儿子两口子伺候,等他驾鹤西去了,这宅子便是他们的了。李昭自然是认得那位老仆,当年流放的时候,老仆一直跟着,在流放地也是一直伺候着,忠心的很,但也因老仆忠心,反倒是耽误了自己儿子的婚事,荀泽被流放的那些年,家中儿子没有银钱下聘礼,如今年纪确实不小了。对老仆,李昭是信得过的,但对老仆的儿子……李昭劝过荀泽莫要应允什么,无利可图或许还会尽心伺候,真说心里有了惦记的,什么事都会做。其实荀泽有自己的儿子,只是当年他像是知道要出事,提前将两个儿子轰走了,三日后荀泽被流放,从那之后再无儿子消息。皇帝的喜怒不仅仅牵扯到性命,还有人性,哪一种情经得住考验?,!李昭下了马车便看到荀泽拄着一根枣木拐杖走出来,身形不算高大,背却挺得笔直,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袖口磨出了毛边,却浆洗得干干净净,透着一股清清爽爽的书卷气,他头发已花白,却梳得整整齐齐,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着,脸上布满皱纹,眼角的纹路却总是向上挑着,像藏着笑意。“我算着你也该来了。”荀泽笑呵呵的说。李昭蹦下车上前行礼,荀泽伸手拖住她的胳膊,力道可不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说:“能来便好,能来便是说都过去了……空手来的?”阿水下了车,噘着嘴说:“小姐在不在洛京城,月月都会命人送吃的喝的,我们空手来怎就不行?”“行!”荀泽欣赏地看着阿水,夸道:“阿水还是这么水灵,说好人家了吗?我帮你做媒呀?”李昭赶紧打岔:“先进屋吧。”阿水嘟囔道:“屋里也不见得比外面风小。”“别看这院子寒酸,有书读,有茶喝,还无人打扰,日子舒坦得很。”说着荀泽转身朝院子里走去。……书房里陈设依旧简单,一张旧书案,上面摊着未写完的字帖,砚台里的墨还带着湿润的光泽,一张老旧的床榻、两个旧书橱,书橱里的书摆得满满当当,从经史子集到杂记野史,书脊均磨损得厉害。荀泽指了指边上的木凳说:“坐吧,皇上来了比你多个坐垫。”说着,荀泽坐到有些破损的榻上,老仆笑呵呵的端着茶水进了屋,什么都没说,看着李昭笑得眼睛眯成了缝。李昭坐到木凳上问老仆:“婶婶呢?”“身上不爽快,天暖和了能好些。”老仆说罢便出了屋。李昭又问荀泽:“皇上来过了?”“来过几次,想让我进宫教教皇子,我推脱了,这把年纪了,心有余力不足喽,不好耽误了皇子的学业。”阿水哼了一声说:“真说跑起来,我未必能追得上你,你这个拐杖就是骗人的。”荀泽哈哈一笑说:“还是阿水眼睛最亮。”“既然皇上来过了,家里便不会断了日日有人来打扰吧?”李昭问。“皇上微服,谁敢知晓?”李昭了然的点了点头。“你的事,解决了?”李昭愣住了,她不知道荀泽问的是哪一件事。荀泽目光骤然沉凝,说:“我早就说你不要与蔡况学那些东西,有何用?这世上最不可寻的便是真相!百姓的苦冤,若是父母官清廉有为,自会解他困顿,若是官员贪腐,你只是个镖师,又能如何?更别说牵扯到朝局的案子,与那些官员比,你连蝼蚁都不算!”李昭心中一颤,垂下头。荀泽又道:“可太后深居后宫,心思难测,长公主当年恃宠而骄,养成了眦睚必报的性子,你怕是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何事,便已将这些贵人得罪了,是不是纳闷我这个老头子日日待在这陋室,如何能知天下事?这便是朝廷!你去问问蔡况,他明日便要重回刑部了,这回不是侍郎,是尚书!你问问他这段日子朝廷上的风吹草动,他哪一件不知?”李昭的面色已是十分的难看,她不是担心曾经参与过的案子会给她带来什么,她是在思量与长公主的关系能瞒住多久?荀泽起身踱步,枣木拐杖在青砖上敲出沉沉回响,每一声都似敲在李昭心上:“我知你与普通女子不一样,你心存正义,胸有丘壑,但这天下不公之事又岂是你能一眼望尽的?我教你经史子集,是为了让你懂进退,知深浅,不是让你懂点粗浅道理便横冲直撞,你走的是江湖,能将江湖走明白……”“荀老头!你凭何这么说我家小姐,她每次查案前又不知道真凶是谁!你虽住的简陋了些,那也是你自找的,我不懂你是装给谁看,但我知道你眼中能看到的都在头顶上面,你低头瞧瞧呢?看看那些被冤枉的人是啥眼神,看看那些不被当官的当人的人,是如何讨生活的!”阿水越说越气,一步上前抢过荀泽手中的拐杖,接续吼道:“她是可以不管,那你们这些读了很多书,认得很多字,懂那么多道理的人倒是去管啊!她但凡能如你所说那般行事,当年你们一个个的或许早便死在流放路上了!我也已经早早投胎了!”阿水说到后面声音已是有些哽咽了。荀泽也不恼,慈祥的看着阿水,等着阿水呼吸慢慢没那么急促了,这才温和的,语重心长的开口说:“有你在昭儿身边,我是放心的,可皇权那把刀……你打不过。我刚说的有点急,路遇不平,昭儿的性子很难坐视不理,若世人皆如此,哪里还会有不平事?可为何你看到的不是这样?不论高低,都有好坏。若百姓都能按规矩过活,官员怕是都要被裁撤了……”“本来就没用!就会欺负百姓!”阿水愤愤的说。“昭儿查案一事,只沾了一个刑字,可一方百姓需要的除了这个再无其他了?只以县为例,除了知县,有品级的官员还有县丞:主管文书档案、仓储、粮马、征税;主薄:主管户籍、缉捕、文书办理;学官又称教谕,主管教学、考试……”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你跟我说这些干啥?我又不当官。”李昭忙说:“老师说想告诉咱们,天下之大,治理起来不是咱们想的那么简单,我们只能看到眼前的这点事,实则……老师,这道理我懂,以后我会尽量避免招惹……”荀泽眉头一皱,打断李昭道:“这是洛京城,查案能轮得到你?你这是生怕太后和长公主抓不到整治你的机会?哼!那蔡况就没憋好屁,这节骨眼为何让你出面帮新任府尹查案?你答应了,他立刻尚书了!不是只有柳石那种才是利用,遇事你定要三思。”阿水惊到了,拉着荀泽问:“你啥意思?蔡老师怎会害小姐?刚刚,小姐还被蔡老师说的哭了一通,他想干啥?”李昭扶额,真不该让阿水与孙谦在一处玩了,别的没学到,嘴快这一项学的倒是利落。荀泽一听李昭刚被蔡况训哭了,登时不乐意了,挺直腰板,反手拉住阿水说:“走!与我去找蔡尚书理论一番,我倒要问问他,凭何将我的学生骂哭!”李昭赶紧起身拦住,解释道:“蔡老师也是为我着想,就跟老师刚才一样,觉着我做事没有思虑周全,给自己惹了这么多的麻烦,我也是觉着蔡老师说的对,觉着自己无用得很,这才落泪的,再说蔡老师想让我帮着府衙查案,也是因为牵扯到陆慎,你们都是被流放多年,回洛京城不久,蔡老师不知该如何帮助老友,这才想到了我,老师勿要那般想蔡老师才好。”荀泽哼了一声说:“我知他不敢。”:()照空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