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他时常跑到缙山去玩,大多是在路轩的带领之下。后来年岁渐长,也有部分时候是由关菱秋或是路瑜熙直接带他上去的。
一直到他九岁那年。
对于那个年龄段的孩子来说,就算父母平日对自己完全不加管教,就算关远自他很小的时候起,就对他展现出极度疏远的态度,生性乐观的易枫桥也仍抱着最后一丝期许——万一只是因为他还不够聪明,没能表现出过人的天赋,不配成为父母那样优秀的科学家,所以父亲才对自己那样冷淡呢?
万一问题出在自己身上呢?
所以当关远提出要带着自己去缙山的时候,易枫桥没有产生任何怀疑,只当是好不容易得来的父子相处时间。
他还准备在关远面前大展身手,将自己这么多年以来认识的植物一一指给他看,以此获得夸奖——就像隔壁那孩子一样。
是的,他对裴念忱的印象止步于此。他只记得隔壁那孩子家庭比他幸福得多,心理比他健全的多。
但其实那也是幻象。毕竟从他后来得知的消息中来看,裴念忱那几年的孤独程度完全不输于自己。
不过这些裴念忱大概也不记得了。
“那天雾很大,比以往路叔叔带我们上山的时候的视野更加不清,理论上来说这种天气不该上山的。这甚至是在植物已经开始变异的两百年后——关教授,您知道吗”,易枫桥自嘲似地笑了笑,“就连两百年前遇上这种天气,我们做科研的都不会行动,可我当初只是一个会无条件信任父亲的孩子,才没拒绝你接着上山的邀请。”
后来的事情他记不太清,总之大概也和他现在穿越的方式类似,要么是他本人没看清路一脚踩空掉回两百年前,要么是关远有意推了他一把。
易枫桥觉得是后者。
想必也只能是后者了。
“这些……这些是关菱秋……是你姐姐告诉你的吗?”沉寂半晌,关远终于开了口,声音像是卡了带般有些艰涩生硬。
这条思路落在关远眼里或许合情合理,毕竟易枫桥与关菱秋之间有斩不断的血缘联系。况且关远从他抵达伊始,就开始监视他的生活,自然也会留意到他与关菱秋之间的大量接触,会有怀疑也理所当然。
但其实恰恰相反。
“不是她。”
关远眼中霎时闪过一抹惊色,随即迅速转为平静。他的情绪变化只发生在很短的一瞬间,但还是被易枫桥捕捉到了。
看来关远还是老了,就连自己当年有没有告诉过关菱秋让自己消失的方法都遗忘了,这也就导致他间接露出了一个很大的破绽,据此留给易枫桥巨大的反问空间。
“——难不成您知道我是如何穿越的吗?难不成我所有的行动轨迹都在您的规划以内吗?”
易枫桥余光瞥到一旁和他手心相贴的裴念忱带着探究的目光向他看来,那视线中又隐隐掺着一丝担忧。于是他轻轻揉了揉裴念忱已经被他手温捂热些的手背以示安抚。
也以此汲取一些接下来接受事实的勇气。
“哈哈……原来是这样……哈哈哈哈!”关远突然发疯似地开始大笑,右拳猛地砸向桌面,不堪重负的木质桌板发出一阵剧烈的呻吟。然后他伸出另一只手,不带丝毫犹豫地径直指向裴念忱,开始口不择言地破口大骂,“你以为你,你以为你和你爸妈就是什么好东西吗?你们明明什么都知道!所有的真相你们分明都知道!当初适合进行实验的人选明明不止易枫桥他一个人!”
“还有你!”
哔——
易枫桥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尽了。他只觉一阵耳鸣袭来,于是下意识看向裴念忱的方向,试图在他脸上找到一丝裂痕。
找到关远说谎的证据。
可是没有。
裴念忱脸上的表情丝毫未动,仍是平日里那副疏离的模样,像是早就知道关远所说的一切一样。
像是默认了关远所说的就是事实一般。
易枫桥将掌心攥得更紧了些,却感受到手下人的松动,下一刻,他的手被骤然甩开。
“这些事实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他听见裴念忱淡淡开口。
“你把出生证明交给我之后,我去查了些东西。所有的实验,包括易枫桥和关菱秋的穿越,都发生在我父亲——”他顿了顿,“都发生在裴宁的默许之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