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脱口而出的调侃就在舌尖打转,可当他对上司徒靖幽深的眼眸之后,又猛地一激灵,南樟赶忙拧了把自己的大腿,将嘴边的废话生生憋回,这才稳住表情,飞身一跃,无声无息地落在东侧的主屋窗下。
然后便听到“砰”地一声。
是司徒靖干脆利落地阖上了窗。
“……”南樟扁扁嘴,忍不住腹诽:“至于吗?我又不会偷眼往里边儿瞧!”
当然,这话他也就只敢想想。
南樟摸摸鼻头,又乖乖地绕到西屋窗前。
刚一站定,木窗就被人掀开缝隙,里边伸出白皙修长的两指,朝他打出一个“过来”的手势。
南樟立即会意,撩起窗户,“嗖”地钻了进去。
屋内,司徒靖已端坐在桌案之后。
“何事?”
他一向寡言,又极喜清静,偏生摊上了南樟这么个贫嘴影卫,实在是烦恼不已。
为免被这话痨烦出心疾,他便早早立下规矩,但凡有超出一事需要禀报的,或依其轻重缓急,或按照天道公理,总归要根据某项规则依序铺陈,简明扼要地进行陈述,断不可由着性子讲哪儿算哪儿。
因此,南樟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打了一肚子的腹稿,可话到嘴边又有些打怵,直到司徒靖凛然的视线扫过他的眉心,这才开口道:“殿下,天枢那边儿的改建已然到达尾声,眼下距离拜月节还有约莫半年,恐怕这回的封禅还当真是无力可阻。”
早在三十一年前,先帝就曾下旨,在越州天枢的灵山之上修建祭坛,以供封禅所用,只是不久后因地动导致祭坛垮塌,元嘉帝又猝然宾天,此事才暂被搁置。
先帝未能如愿,建兴帝自是要秉其遗志,故而曾多次重筑祭坛,可当他每每重提“封禅”,总会发生各种变故打断他的计划,或是盐枭起义、或是敌国来犯、或是疫病天灾,好似上天有意阻止此事一般。
但建兴帝始终对“封禅”大业不曾死心。
直到两年前梁军一举攻下碧璆岛后,许是功德终于圆满,建兴帝再将祭坛改建一事提上日程,也并未出现任何不祥的天兆,于是太常寺便精心挑选出今年拜月节这一良辰吉日,届时将由御极恰满三十年的建兴帝携文武百官封禅灵山,以祭天地。
若此番封禅只是为了昭示君权,那还不至于惹得朝中人心惶惶,但如今的中枢近臣们都很清楚,建兴帝之所以急于前往灵山,是另有一件要事需卜问天意。
易储。
司徒靖明白,灵山祭坛既已完工,那便就等着拜月节时问道上苍了,届时只要建兴帝心念不移,东宫之变恐成定数。
但他面上并未显露一丝忧虑之情,只淡淡问道:“先生是如何说的?”
司徒靖口中的“先生”即大梁国师知衍真人,亦是亲手将他领进道门的师父,祝韬。
知衍真人年少成名,自幼便以聪敏慧悟闻达于世,三岁能诵经,七岁晓阴阳,在成年后更是游历天下、遍习秘术,精堪舆卜筮之道,通生死术数之学,乃是元嘉帝亲授的“国师”。
自先帝宾天之后,他跟在建兴帝这位颇有些独断的君主身边近三十年亦从未行差踏错,堪称朝中众臣行事的最佳范本。
这样厉害的角色,南樟自然不会忘记打听此人的立场。
只是估摸不是什么好消息,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皮子,磨蹭半天就是不肯回答。
“但说无妨。”
见自家殿下如此发话,南樟只好将心一横,把国师所批谶语逐字复述出来:“国师他说……‘龙战于野,其血玄黄;恐兄弟阋墙,溅血禁中。’”
末了还很有出息地补充一句:“这是原话,属下不敢有一字改动。”
司徒靖眉心一跳,放在膝头的双手骤然攥紧,泛白的骨节发出声声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