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她扫向梨园里那些杂役:“还愣着干什么?都给本公主把他拿下,等官府的人来处置。”
本不想掺合这事儿的杂役们又忙上前擒住季初明将他拉到柴房去,元令走到银萝身旁,冷哼:“我救了你,还不起来谢恩?”
银萝艰难地喘着气,强撑着扶正戏冠:“草民……谢……”
她忽然顿住,似乎这声谢于她来说格外沉重,元令觉察了她的停顿,方正眼向她看去,几乎刹那之间,银萝突然拔下戏冠上被打松了的银钗,簌地向元令的脖子刺去。
寒镜月早有预料般将元令拉到身后,吓得她险些跌倒在地,缓过神不可置信地看着银萝:“我救了你,你为什么反而要杀我?”
银萝迅速被杂役们擒住,匍匐在地,凌乱的发丝与血迹无不显着她的狼狈,可再不堪的狼狈也挡不住眼底熊熊燃烧的仇恨:“你救我是恩,我杀你是仇!”
“我与你素不相识,何来的仇?”元令忽然想起寒镜月起初的话,莫名对她升起几分无法言说的恐惧。
银萝悲苦地扯出一个笑:“您是尊贵的公主,怎么可能认识我这个下贱的戏子?可我认得你,永远都不会忘记你!三年前就是你一句话害死了我哥哥!”
元令皱眉:“你少在这信口雌黄,你哥哥是谁?我从小生在深宫,亦鲜少与外人接触,怎么可能害死你哥哥?”
银萝握拳的手几乎抖个不停:“三年前,皇宫里的人邀戏班子进宫去唱戏,演的正是这出《关山月》,我哥哥满心欢喜地以为自己能因此多赚些银两,还答应我等他唱完这出戏回来就带我去锁香阁吃顿有钱人家才能吃的东西……”
“可你一句‘那演将军的人化了妆好吓人,能不能换一个人来演?’,害他被赶下台、被同行欺侮,晚上郁郁走在宫道上,竟被几个老太监抓了去,他们觉得我们戏子下贱,被作践两下又能如何?可他们竟活生生玩死了我哥哥,最后为掩盖罪名将我哥哥伪装成自裁的模样,裹了张草席就扔去乱葬岗了……”
她说着说着就控制不住地开始呜咽,泪水混着妆油将她的脸糊得更加可怖,宛如水里爬出来的索命的鬼般骇人:“后来他的朋友告诉了我真相,可是那又怎样呢?容若你们不出宫,我一辈子都不可能替他报仇,我甚至连他的尸体都找不到!我们兄妹从小相依为命,他是我唯一的亲人啊……现在你主动送到我眼前来,你让我怎么可能不杀你?!”
尽管银萝被擒着无法动弹,但她怨毒的目光弯刀似的将元令全身上下凌迟百遍。
元令不自觉咬紧了唇:“杀你哥哥的是那群太监,与我何干?我又不知换了他会害死他。”
“你们都该死!如果让我知道那几个太监究竟是谁,我也会向他们报仇!”银萝嘶哑的怒吼几乎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你别以为他们有罪,你就能给你自己开脱!你们都一样,都是一群高高在上的、一句话就能杀了我们的人,你有什么资格给自己开脱?”
元令似乎是心虚了般又后退了半步:“此事我确有些理亏,不如这样,我替你查清真凶将他们绳之以法,你我恩怨两消,如何?”
银萝微微眯起眼睛:“你在打发乞丐吗?你救了我,也可以帮我,那对你来说都是动动嘴皮子的事,你再怎么给我施舍恩情,我也不会忘了你的罪原谅我们的仇。”
“那你想怎么样?帮你也不愿,不帮也不愿?”元令实在是没法理解银萝莫名其妙的执念,“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叫她杀了你?”
银萝半吊的眼睛冷冷地在她身上扫着:“我这辈子失了唯一的亲人,又摊上季初明那个死不要脸的东西,唯一高兴的事就是唱戏,可往后我连唱戏的机会都不会有了,我还活着做什么呢?”
她全身又是一震,这一下几乎使劲了她全身的力气,但奈何她终究只是个不曾习武的普通人,不敌几人的力气,最后失了神智般瘫软在地,水鬼般哭嚎着。
元煜被她吓得不轻,缩在宋应璃怀里:“小姨,那个人是不是坏人啊?”
宋应璃望着银萝的目光闪过一丝不忍,只得抱着元煜轻轻拍他的背:“煜儿莫要担心,小姨在不会有人伤你的。”
元煜却还是不安:“那皇姐会受伤吗?”
“不会的,不会的,寒姐姐武功高强,洛筠和林公子也都非等闲之辈,不会让公主殿下有事的。”她虽这么说着,目光却始终不离那边。
苏洛筠沉眉不语,寒镜月等了许久才道:“殿下想好要怎么处置了吗?”
元令无措地跺着脚,最后指着银萝:“你想给你哥哥报仇是吧?可惜你没那个本事,我要把你扔去乱葬岗,你就在那慢慢找你哥的尸体、等他的鬼魂来见你吧!”
银萝没有回答,趴在地上,死了一般。
“行刺一事确实大逆不道,但扔去乱葬岗又是何必?此处人多眼杂,只怕有损殿下德名,不如……”林浔终是不忍还欲再劝,却被元令拽住受伤的右手,硬生生拉到与她平视的高度,紧随而来的一记耳光被寒镜月及时掐断:“好、好,我倒看看有没有人敢同你们一样!要是……”
苏洛筠打断她:“殿下,官府的人来了。”
不多时,前去报官的人已经带着官府的人来,将银萝和柴房里的季初明拖了出来,季初明看见她便道:“说多少遍别惦记你那死哥了,怎么就那么蠢呢?”
“不用你管,去死!你们都去死!”
银萝撕扯着季初明的衣服,拼了命地咬他下巴、肩膀、手臂,吓得季初明赶紧逃到官兵那边:“疯子!疯子!”
胡乱轰着的闹剧在被官兵抓下后终于落幕,梨园里一片狼藉,原先的观众看到前头打得不可开交,看台上戏的心没了,但看台下戏的心却高兴得很,见官兵抓人走了,台上台下都演不成了,纷纷四散离去。
管事的满脸堆笑地上前:“让几位看笑话了,这银萝素来就是个泼辣的,平日里也没少打骂我们这些下人,把她惹急了谁来都不好使,如有冒犯,殿下您尽管处置她!我们绝不包庇!”
元令冷笑:“你们梨园净知道收些疯子,扰我出宫的兴致。”
管事的大气不敢出:“殿下教训的是,是咱家没管好他们,掌咱家的嘴!”
他说着就一个劲儿地扇自己巴掌,扇了十个才停下,元令冷笑:“我让你停了吗?”
管事的忙又扇起来,扇得更重更快,整张脸都被扇肿起来,牛肉似的,元令才噗嗤一下笑出声:“罢了罢了,今日不同你们这群人计较了,这《关山月》哪有台下的狗男女精彩,也算是让我看高兴了,赏银子。”
她跑上戏台,挥挥手将钱袋里的银子洒花似的向那些戏子和杂役丢去,众人连忙跪下去捡,边捡边磕头:“谢公主!谢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