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城,有一年是下雪了的。
特別特別冷,鹤悯缩在屋子里不想出门,挨著炉子喝茶,却听见下人来匯报:“尊主,尊上执意要出门玩雪,我们劝不住。”
迟钟病了许久,有段时间没睁眼了,鹤悯想尽了一切办法都没有能力让他好起来,最近又忙於政务,也有些日子没去看他了。听下人这么说,他皱了下眉,多披了一件衣服,起身往外走。
大红色斗篷扑在雪地上,非常鲜艷,风雪小了一些,却还是叫人觉得视线模糊,迟钟就在雪地里玩,冻得通红的手抓著雪球,在地上滚啊滚,他一点点往前推,想把它变大一点。
鹤悯走过去,把他地上拉起来。
“不嫌冷?”他皱紧眉头,拍了拍他身上的雪,髮丝几乎全白了,鹤悯带著手套,拉著他要回房间。
迟钟不想走,指著雪球,“我还没有堆好。”
“冷,你还病著,乖一点。”
“不要,不要……”迟钟摇著头,他的视线並没有聚焦在鹤悯的眼睛上,仿佛跨越了他去看一些早就已经逝去的人。他挣开鹤悯的手往后退了一步,踩住了斗篷,仰头栽了下去,把自己团的雪球压碎了。
雪落在他脸颊上,疼得厉害。
“你总是在闹小孩子脾气。”鹤悯挥了下手,空间门在他身下打开,直接进了屋子。
屋子里暖和,但是迟钟冻久了,接触到热源也只是觉得疼,哪哪都好疼。
头髮上的雪融化了,湿漉漉的,但鹤悯还是看到了许多扎眼的白。
他撩起他的长髮,在指尖捻了捻。
迟钟无知无觉,好像意识並不清楚,他的头髮是一点一点变白的,虽然脸上还没有出现皱纹或者其他什么衰老跡象,但头髮实在是太显眼了,在乌黑的绸缎中夹杂著枯萎的白,好像把他的生命力全部带走了。
淮金陵还能抑制一点,后来迟钟拒绝了他。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神核破碎了,神明盗取来的时间,都要还回去……”迟钟也还不是很清楚为什么只有淮金陵的神力可以稍微治癒自己,鹤悯找的其他治癒系神明都不行。
他想要凝聚龙魂,头顶钻出角,少了一只,右边不见了,手臂上的龙鳞也缺一块少一块的,凝聚不出来,索性算了。
龙魂碎掉了。
其实在满清时期就有感觉,只是他从来不敢直视自己的虚弱,只能不去看,不去想。
“会有办法的。”淮金陵始终不肯放弃。
他苦苦支撑著迟钟,【起死回生】是唯一能逆转衰老的办法。
直到淮金陵战死。
迟钟的状態急转直下,大批大批人类逃亡內地,他也被带著去了山城、锦官城,依旧是睡睡醒醒,头髮白了一半。
那段时光实在是太难捱了,实在是太难了。
迟钟还是觉得自己在做梦,乱七八糟的回忆掺杂在一起,他梦见嬴秦在得知始皇帝死亡、丞相选择助紂为虐该立胡亥为帝王的消息时也是崩溃地质问所有人他怎么会把天下大业交给一个毛头小子,可是人类都在欺骗他,扶苏自刎了,其他家族接连被清算,有谁真的在为帝国奋斗,有谁只是想要自己的利益。
三年时间天崩地裂,农民起义的浪潮撕碎了迟钟华丽的衣袍,嬴秦推开了,將他交於其他人类,然后平静地走进燃烧著熊熊大火的阿房宫,和这座用血泪和尸骨堆叠起来的宫殿一起消散在歷史长河中。
迟钟到底还是天下的尊上,很快,他的服饰再度繁琐起来,项燕对他不错,荣华富贵不过是他挥手撒出去的尘土。
鸿门宴上,泥腿子刘汉冲他眨了眨眼睛。
大汉王朝建立,刘汉自己依然裹著老家的破烂衣裳,穿得非常隨意,儘管刘邦出门行头不咋地但是还想尽力给神明一点好的,刘汉都给迟钟,说自己不差这些年,等华夏养好了有钱了再穿,现在穿不惯。
漠北的风光,有时候也蛮好看的。最起码封狼居胥的时候,扭头看一眼旁边的耀眼的少年郎,迟钟又笑了好久,跟霍去病说,回去之后刘汉一定气得跳脚。少年將军哈哈大笑,说舅舅肯定也得眼红自己,两人抬手击掌,身后是汉军大旗,用敌军的人头祭祀上天。
华贵的衣服一旦穿在身上,就再也脱不下来了。
门阀高墙筑,百姓流离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