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已经从那个令人心头发紧的夏秋之交,滑入了冷冽清明的冬天。
周末午后的阳光很好,透过陶艺馆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铺开一片不规则的光斑。
店里的空气是粘稠的,暖烘烘地裹着人,混着陶土未上釉前特有的的湿润气息。
我系着沾满泥点的深蓝色围裙,坐在转盘前,袖子挽到手肘,指尖探入一团已经被老师提前醒好的陶土,将它置于转盘中心。
脚底轻触踏板,手掌沾水,拢住这团温凉的泥土,用掌心内侧的弧线箍住它摇摆的主体。
湿润光滑的柱状渐渐形成,拇指慢慢压入它的顶端中心。向下、向下,直至抵达底部。陶泥在指尖流动,带着一种顺从的韧性。
小崔坐在我身侧,正手忙脚乱地与她的“作品”搏斗。那团陶泥在她手里不是歪向一边,就是软塌塌地快要垮掉,她时不时发出懊恼又乐在其中的低呼。
虽然她已经不记得我们曾经有过的这个约定,但我还是邀请她来赴了约。
想起重又恢复平静的生活,我手中的动作不由得一顿。嘴角忍不住上扬几分,目光渐渐瞥向窗外。
下午三四点的灰白街道,光秃秃的梧桐枝丫横亘着,直指天际。行人们缩着脖子,步履匆忙,呵出的白气被风吹得四散。
“安安,你的手怎么这么稳啊?”
小崔羡慕地看着我手中勉强能看出是个杯子形状、已经逐渐成型的泥胚,
“我这怎么弄都不听话!”
被她的声音拉回神来,我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看了眼自己手里这个,杯壁薄厚不均,边缘也歪歪扭扭,实在称不上手“稳”的作品。
突觉羞涩,我又低下了头,但指尖陷入陶泥那种微凉、细腻、完全由我掌控的触感,却奇异地让人心安。
缓慢、需要专注、结果未知但过程实实在在的劳作,一直是我的喜好。它比屏幕上跳动的数据,会议室里无形的交锋,让我感到轻松踏实许多。
“第一次上手用转台都是这样的。”
我笑了笑,摆出一副过来人的姿态,继续手上的动作。
“多试几次就好了,急不来。”
一边说着,一边用沾水的手指轻轻抹平杯沿一道突兀的棱线。
“这样啊,不过我真的不擅长这些……手工都做不来……”
小崔嘟囔着。
身前的转盘匀速旋转着,轮轴发出低沉的嗡鸣。手掌贴住泥壁内里,外侧手指与之相对,向上提拉,泥胚在指尖下微微改变着形状,延伸、变薄。
心境似乎也跟着这平缓的节奏,暂时沉静下来。
难得的放松。
陶泥的气息、阳光的温度,小崔咋咋呼呼却又充满活力的陪伴。
真是惬意极了。
我轻轻喟叹一声,松开踏板,嗡鸣止息,旋转停下。
掌心还残留着陶土滑腻的触感。
一个造型普通的杯状物静静立在转盘中央,湿漉漉的,在灯光下泛着水光。这次我没有选择大胆创造,作品不算“亮眼”,但至少中规中矩。
就在我和小崔聊天,等待拉好的泥胚干燥后上色时,放在旁边木架上的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是“妈妈”。
那一点轻松感,像被针扎破的气球,瞬间消散。
我那个非人“男友”从父母的记忆里彻底消失,本来是一件好事。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样奇怪的情节代替了他们脑海中的那段记忆,突然就对我提高了催婚力度,让我这些日子苦不堪言。
见我愣住没有立即接通,小崔好奇地瞥了手机一眼,又识趣地低下头继续跟她那团不听话的泥巴较劲。
我深吸一口气,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拿起手机走到窗户边,陶艺馆里一个相对偏僻的角落。
“喂,妈。”
“安安呀,在干什么呢?”
母亲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过来,轻声细语,温柔极了。
“嗯……跟朋友在陶艺馆做手工。”
我望向窗外,如实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