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姐姐。”周承景冻得浑身发抖。
听到他的声音,蕙卿原本绷紧的心弦,竟有一丝丝放松。她略有些艰难地支起身,挑开床帘。
那厢承景站在窗下,头发、眉毛、两肩都是雪。他冻得耳根子都红了,唇瓣也在抖。风雪从他身后呜呜地灌进来,卷了鹅毛大的雪花,扑到熏笼上,“嗤”一声便化了。
他声音暗哑:“我冷,姐姐,我冷得受不住了。”
蕙卿发起气来:“你就作死罢!你不好好呆在屋里,你跑体顺堂来讨嫌!你还好意思喊冷,冻不死你!赶紧回去!”
他抬起眼:“外头雪更大了。”
屋里热气一烘,他身上的雪渐渐消融,一滴一滴水落在地上。
蕙卿抚着胸口:“你先把窗户关上。”
承景立时转身。可是手已冻得麻木,只剩下一丁点力气,只能慢慢拿手背去推。
蕙卿见了,又气又心疼,趿鞋下床过去,“砰”地关了窗,扶腰立在他跟前,瞪他:“你来干什么?”
他一开口就是一团冷气:“白天……”他哆哆嗦嗦地,“白天颖儿送父亲的信回来,你……你跟蕊儿她们说笑……你说老爷好几个月没回来,晚上一个人睡觉都……都孤寒……”他牙齿磕碰着,“我怕你一个人冷……”
蕙卿咬着下唇:“你在外头站了多久?”
“好一会儿。你……你沐浴完,我就来了……”
那快一个时辰了。
蕙卿抿了唇,给他把身上的雪掸掉,恨恨地:“不知道找个不落雪的地方待着?蠢啊?”
“我怕被人看见。”
“哦,你还知道怕呢!”蕙卿道,“你还知道臊!深更半夜摸到长辈房里,你是要我死?坐那儿,等雪停了,赶紧回去。”
承景忙道:“不会被人看见的。”
蕙卿往床边走,指了指熏笼:“坐那儿烘去。”
她脱了鞋,重新放下帘帐。外头窸窸窣窣的响动,是承景搬了张小杌子,挨着熏笼坐下。
他烤着火:“姐姐,从前我常睡你房里的碧纱橱。”
是经常,在天杭的时候,他睡碧纱橱里,她讲故事哄他睡,反倒把他的瞌睡虫讲跑了,跟文训一样,越听越精神。后来他开始变声,喉结慢慢凸起来,她就不肯承景在她房里睡了。
蕙卿以为,她对承景一向是尽心的。
她说:“那会儿你还小。”
承景又道:“那现在我在这里陪你说话,熏笼又烧得旺旺的,你还孤寒吗?”
黑暗中,蕙卿噗嗤一笑:“小景,我的孤寒和你的孤寒是不一样的。”
“你的孤寒是哪样的?”
“别问。这是我的事。”
“如果爹问,你告诉他吗?”
蕙卿心说:如果周庭风在,她就不会“孤寒”了。但她答道:“也别问,这是我和他的事。”
“哦。”承景又沉默下去。他把头枕在两膝,闭上眼,跟蕙卿一起听簌簌雪落和灯花爆破。
衣衫渐渐沉了。
嘀嗒、嘀嗒。
没掸掉的雪正在融化。
蕙卿已有些困意,朦朦胧胧她听见承景说:“姐姐,身上都是水,都湿了,贴着肉冷。”
她叹了口气,重新起身:“等着。”
蕙卿行至衣橱前,翻出一套周庭风的衣裳,抱给他:“去屏风后面换。换下的衣服,在痰盂上拧干了,再扑在熏笼上面烘。”
等承景去换衣服,她又翻出一条白布巾子,挂在屏风上:“把身子擦干。我看这会儿雪小了些,等再小点儿,你赶紧回去。别赖在这儿讨嫌。”
“好的。”他在后头闷闷地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