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被这话堵得一愣,随即,一股掺着惭愧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漫了上来。
他低咳一声,掩饰那片刻的不自在,手指无意识地摸了摸鼻梁。
车厢里的空气,好像因她这句直白的话,悄悄变了点什么。
一种冲动——或许是补偿,或许是证明自己的“坦荡”,或许什么都不是——催着他再次开口,声音刻意放得轻松,像在许一个无关紧要的诺:“既然如此,日后余小姐若真有中意的人,裴某必当尽力相助,一定让你……”
“得偿所愿”几个字还没滚出舌尖,强烈的悔意就劈头盖脸砸了下来。
话一出口,心口就像被猛地攥了一把,又像毫无防备地跌进陈年醋缸。
那酸劲儿不只在嘴里,是径直往胸腔里钻,丝丝缕缕地渗开,胀得发疼。他下意识抬手,按住左边心口,想把这陌生的钝痛按下去。
没用。
偏偏这时,余黎因他的话转回头来。帘外一晃而过的光,正好映亮她的眼睛。
那双总是静潭似的眸子,此刻盛着一点微光,清清楚地,映出他略显僵硬的影子。
被她这样看着,心口那酸胀非但没平复,反而变本加厉地汹涌起来,堵得他呼吸一窒。
更难受了。
按在胸口的手指微微收紧,骨节有些发白。
他脸上还竭力稳着,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暗流湍急,泄露了此刻心里正经历着何等无声的惊涛。
马车依旧不紧不慢地往前走,载着这一车骤然变得粘稠又难言的寂静,驶向前方那片灿灿然的、属于定国公府的灯火。
马车里静了下来,只听见轮子轧过石板路的声音,咕噜咕噜的,衬得那灯笼光晃得人心也跟着飘忽。
“急什么。”余黎笑了笑,那笑意未达眼底,反倒透出点懒洋洋的看破,“能躲一日是一日。成婚——左右也不是什么好事,总得等我先琢磨明白,怎么应付后院那些七弯八绕的门道。”
裴砚的目光还拴在她身上,没挪开。“什么门道?”他问,声音有点发紧。
“嗯……”余黎真就掰起手指,一样样数给他听,口气平常得像在说窗外的天气,“比方说,三妻四妾怎么个‘和睦’法儿?再比方,嫡的庶的,那些扯不清的官司……够我学呢。”
她每数一样,裴砚搁在膝上的手就蜷紧一分。
好料子的衣裳被他攥得皱成一团,深一道浅一道的。他深深换了口气,才把话推出来:“也……不是家家都有这些麻烦。”
说完,飞快地溜了一眼余黎的脸色。见她没什么异样,才像是攒了点勇气,声音放得轻了些,试探着往下说:“比方说……我。”
余黎恰恰在这时抬眼,看了过来。
两人目光撞个正着。裴砚脑子里“嗡”的一声,先前那点斟酌好的词句全散了,一片空白。
他几乎是舌头打着结往下接:“我是说……我家。我爹我娘,二人彼此相伴,别无其他。家里,也就我和家妹,没别的了。”
话出了口,他才觉出这话有多么愣,简直是把心肺子掏出来摆在人眼前了。
他暗自懊恼,手心里有点潮,赶忙换了口气,想找补得更随意些:“我的意思是……这样儿,也不是没有。”说完,眼角余光却管不住,偷偷去瞄余黎脸上的动静。
余黎瞧着他这副明明在意、偏要强装无事的模样,觉得有趣,心里又好像被什么轻轻挠了一下。
她顺着话茬问:“所以,裴世子觉着,我该找个能许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自然!”这话接得飞快,简直没过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