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晴朗。
林如海入户部理事已三日。
这日下值回府,见书房里已掌了灯,长生正伏案写字,见他进来,起身道:“父亲回来了。”
“今日如何?”林如海解下官服,换上家常道袍。
“甄先生有回信了,”长生从案上取过一封素笺,双手递上,“是午后送来的,儿子已看过。”
信是甄士隐的亲笔,字迹清癯,如寒梅瘦竹。
林如海展信细看,但见上面写道:
“林大人台鉴:蒙君厚意,遣使相邀,贫道山野之人,久离尘世,本不敢再涉红尘,然感君救女之恩,又闻君清正之名,愿赴京一晤。三日后,当抵贵府。士隐顿首。”
信不长,意思却明白,愿来是为报恩,也是为见女儿。
“三日后……”林如海放下信,“可都安排妥当了?”
“都妥了,”长生道,“儿子已让人收拾出东跨院的竹风轩,清净雅致,最宜读书静养,伺候的人选了两个稳重的,口风紧,不多话,严先生那边也打过招呼,说是有位故交来京暂住请他不时要来坐坐,免得人生疑。”
林如海点头:“你想得周全,只是……”他停顿片刻,道,“甄先生来时,香菱那边……”
“儿子已交代过了,”长生道,“只说父亲有位故交来京,学问极好,要在府里住些时日,让香菱好生伺候姐姐,无事不必往前头来。香菱素来懂事,不会多问。”
“那就好,”林如海在椅上坐下,闭目养神片刻,忽道,“长生,你说甄先生见着香菱,可会相认?”
长生沉默半晌,方道:“儿子想,甄先生既知女儿在咱们府上,却不急于相认,定有他的考量,许是怕相认后,反而给女儿招来祸事。”
“是啊。”林如海叹息,“他如今是许多人的眼中钉,若让人知他女儿还在,怕是不得安宁,这份隐忍,这份苦心……”他睁开眼,“咱们要体谅。”
“儿子明白。”
三日后,甄士隐果然到了。
他是傍晚时分进城的,坐着一辆青布小车,只带了个十来岁的小道童,车子在林府后门停下,长生已候在那里。
“甄先生。”长生上前行礼。
甄士隐下车,他穿着一身半旧的道袍,鬓边已有星霜,唯有眼睛清亮如昔。
他打量着长生,颔首道:“林公子,久违了。”
“先生一路辛苦,请进。”
长生引着甄士隐主仆进府,穿过几道回廊,往东跨院去。这一路,甄士隐走得很慢,目光不时扫过府中景致,那方小池,那架秋千,那几丛新移的翠竹,没有莺莺燕燕,每看一处,神色便柔和一分。
到了竹风轩,早有仆役备好热水热茶,甄士隐洗漱毕,换了身干净衣裳,这才在正厅坐下。
长生亲自奉茶:“寒舍简陋,委屈先生了。”
“林公子客气,”甄士隐接过茶盏,却不喝,只望着杯中浮沉的茶叶,半晌方道,“令尊可在家?”
“父亲在书房等候,请先生移步一叙。”
书房里,林如海已备好茶点,见甄士隐进来,起身相迎:“甄先生,多年不见。”
甄士隐深深一揖:“林大人,士隐有礼了。”
两人分宾主坐下,林如海打量甄士隐,见他虽风尘仆仆,气度却从容,心中暗赞,这才是真正的名士风范,即便落魄,也不减风骨。
“先生一路辛苦,”林如海亲手斟茶,“本该让先生好生歇息,只是有些话,还是早说为好。”
“林大人请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