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明看着这个年轻人,忽然意识到自己完全被对方掌控了谈话节奏。从进门时的晾晒,到现在的主动跟进,不过短短半小时。
“三天。”陈志明终于开口,“给我三天时间。”
“静候佳音。”陈奕妍微笑伸出手。
两手相握的瞬间,陈志明感觉到对方手掌干燥有力,没有丝毫颤抖。
走出汇通大厦时,已经接近正午。阳光炽烈,街道上车水马龙。
张家文直到坐进出租车,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陈生,刚才……刚才我紧张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她抚着胸口,“您怎么敢那样说?我们哪来的六亿自有资金?何公子那边也还没……”
“会有的。”陈奕妍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声音平静,“只要贷款能批下来,一切都会有的。”
这是典型的空手套白狼——用尚未到手的贷款作为自有资金证明,用尚未敲定的收购作为贷款理由。每一个环节都在走钢丝,任何一处断裂,全盘皆崩。
但这就是香港。七十年代末的香港,遍地黄金,也遍地陷阱。规矩是为守规矩的人设的,真正的玩家,都在规则边缘跳舞。
“那如果陈主任去核实,发现我们在说谎……”张家文不安地问。
“我们没有说谎。”陈奕妍转过头,眼神深邃,“何公子那边,曾小哥已经在接触了。吴韧松的牵线,也是事实。至于六亿资金……”
他顿了顿:“只要银行相信我们有,我们就会有。”
出租车在铜锣湾一栋旧唐楼前停下。这里的三楼,是嘉文集团临时的“总部”——实际上只是一个八十平米的小单位,隔出两间办公室,外面摆着四张二手办公桌。
但今天,办公室里多了一个人。
曾剑桥翘着二郎腿坐在陈奕妍的椅子上,手里把玩着一个镀金打火机。见两人进来,他抬起眼皮。
“谈得怎样?”
“陈志明说要三天时间核实。”陈奕妍脱下西装外套,松了松领带。
“三天。”曾剑桥笑了,“够用了。何公子那边,我约了明晚的牌局。那小子最近手气背,输了三十几万,正缺钱翻本。你准备五十万现金,明晚跟我去。”
五十万。陈奕妍心里一紧。他们账上总共就剩六十多万,还是这三个月倒卖地皮攒下的全部家当。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曾剑桥看穿他的犹豫,“何浩云这种人,你跟他谈项目、谈远景,他打哈欠。但你真金白银陪他玩,输钱给他,他把你当兄弟。只要他点头挂个名,汇通银行那边别说十亿,二十亿都敢贷给你。”
陈奕妍沉默片刻,点头:“好,五十万,我准备。”
曾剑桥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楼下熙攘的街道:“阿妍,你想清楚了没?这一步踏出去,就没有回头路了。十亿贷款,光是利息一个月就几百万。如果金山大厦的计划失败,如果股价拉不起来,如果中间任何一个环节出问题……”
“我们会死得很难看。”陈奕妍接话,语气平静,“我知道。”
“知道你还做?”
陈奕妍走到曾剑桥身边,与他并肩看着窗外的香港。这座城市的天空被高楼切割成碎片,街道上挤满了为生计奔波的人群。三个月前,他还是他们中的一员,住在笼屋里,与鸡鸭同眠。
“小哥,”他轻声说,“你还记得我初来香港时,你问我的那句话吗?”
曾剑桥挑眉。
“你问我,胆子够大吗。”陈奕妍转头看他,眼神里有种曾剑桥从未见过的火焰,“当时我说,我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
他指向窗外:“但现在我怕了。我怕一辈子住笼屋,怕一辈子被人踩在脚下,怕递出去的名片被人随手丢在地上,踩在脚底。如果一定要怕,我宁愿怕从高处摔下来,也不愿怕永远爬不上去。”
曾剑桥久久地看着他,最终,拍了拍他的肩。